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商贾皇后刘五儿元娇娇全文

姞雪心 著

女频言情连载

梦幻泡影互看一眼,刘玉娘和安金姝匆匆赶了出去。但见大门处衣裙飘动,不大会儿的功夫,女乐们几乎跑了个空。此时的石敬儒,好似被一群硕大的蝴蝶追逐着,绚烂又狰狞。“扑通!”水花四溅,石敬儒竟而跳下太液池。“哗啦!”女乐、宫人相撞,食盒糕点翻滚一地。惊呼声此起彼伏,混乱至极。事情闹大了……才闪过这个念头,刘玉娘只觉手腕一紧,被安金姝拖到边上。“玉娘子,闹成这样,怕也瞒不住了,你且记得,曹夫人面前不可隐瞒,只可咬定因为害怕,一时糊涂才有此决定,对石家大郎实则没有半分情意。”节日转眼成劫数,闹的时候似烈酒上头,浑然不觉意气用事,回过神来个个魂飞魄散。“林阿监,是刘玉娘同石校尉有私情,我们怕蓬莱院再出丑事,所以……所以才要问个清楚!”冯溶溶第一个...

主角:刘五儿元娇娇   更新:2025-03-09 11:56:00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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男女主角分别是刘五儿元娇娇的女频言情小说《商贾皇后刘五儿元娇娇全文》,由网络作家“姞雪心”所著,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,本站纯净无弹窗,精彩内容欢迎阅读!小说详情介绍:梦幻泡影互看一眼,刘玉娘和安金姝匆匆赶了出去。但见大门处衣裙飘动,不大会儿的功夫,女乐们几乎跑了个空。此时的石敬儒,好似被一群硕大的蝴蝶追逐着,绚烂又狰狞。“扑通!”水花四溅,石敬儒竟而跳下太液池。“哗啦!”女乐、宫人相撞,食盒糕点翻滚一地。惊呼声此起彼伏,混乱至极。事情闹大了……才闪过这个念头,刘玉娘只觉手腕一紧,被安金姝拖到边上。“玉娘子,闹成这样,怕也瞒不住了,你且记得,曹夫人面前不可隐瞒,只可咬定因为害怕,一时糊涂才有此决定,对石家大郎实则没有半分情意。”节日转眼成劫数,闹的时候似烈酒上头,浑然不觉意气用事,回过神来个个魂飞魄散。“林阿监,是刘玉娘同石校尉有私情,我们怕蓬莱院再出丑事,所以……所以才要问个清楚!”冯溶溶第一个...

《商贾皇后刘五儿元娇娇全文》精彩片段

梦幻泡影
互看一眼,刘玉娘和安金姝匆匆赶了出去。
但见大门处衣裙飘动,不大会儿的功夫,女乐们几乎跑了个空。
此时的石敬儒,好似被一群硕大的蝴蝶追逐着,绚烂又狰狞。
“扑通!”水花四溅,石敬儒竟而跳下太液池。
“哗啦!”女乐、宫人相撞,食盒糕点翻滚一地。
惊呼声此起彼伏,混乱至极。
事情闹大了……
才闪过这个念头,刘玉娘只觉手腕一紧,被安金姝拖到边上。
“玉娘子,闹成这样,怕也瞒不住了,你且记得,曹夫人面前不可隐瞒,只可咬定因为害怕,一时糊涂才有此决定,对石家大郎实则没有半分情意。”
节日转眼成劫数,闹的时候似烈酒上头,浑然不觉意气用事,回过神来个个魂飞魄散。
“林阿监,是刘玉娘同石校尉有私情,我们怕蓬莱院再出丑事,所以……所以才要问个清楚!”
冯溶溶第一个站出来,把事情推到刘玉娘头上,冲撞王妃赏赐的菱花糕,可不是小事。
刘玉娘看了林阿监一眼,只觉今日的林阿监有些不寻常,便也不着急申辩。
冯溶溶见林阿监拿着笞条不说话,愈发大胆,“阿监明鉴,这刘玉娘定是被王妃退了荷包,才打起外头的主意,她与齐勒勒为伴,平日里怕是没少学这等龌蹉事,我们今日也是为了拿住证据,情急之下才有所冲撞……”
林阿监微微一笑,“这么说,我还要给你记一功?”
“不敢,小奴……小奴只求一个公正……”
“啪”一声响,林阿监只将笞条敲在手里,并未打人,她走向夏小如行了一礼,“夏娘子是冰轮院的人,还请边上坐。”
夏小如看了眼冯溶溶,然后朝林阿监略略欠身,走到边上石凳坐了下来。
随后是漫长难堪的沉默,不知过了多久,赵春娘同一名女官走进大院,身后跟着一大堆内侍阿监,看到这阵仗,女乐们彻底害怕起来。
是王默然王宫正亲自到了,这事有到需要她出面的地步吗?
每个人都能觉察到大祸临头,冯溶溶更是焦躁不安,频频抬头,刘玉娘知道,多半是她带头追的石敬儒。
“王宫正,小奴们都在此处了。”
王默然点点头,坐到高位上,边上有名阿监站出来问,“刘玉娘是谁?”
“小奴刘玉娘见过阿监,见过王宫正。”
那阿监问,“你说说,方才石校尉落水,是怎么回事?”
听到阿监专挑刘玉娘问,冯溶溶急了,这院里谁不知道曹夫人偏爱刘玉娘,她当下抢着开口,“阿监……小奴有话要说!”
那阿监眼神一扫,当下两名内侍上前将冯溶溶拖到边上,另一名阿监拿着笞条跟了过去,冯溶溶挣扎起来,“阿监,是刘玉娘与石校尉私通——啊!”
尖叫声和着笞条噼啪声齐响,冯溶溶反是挣扎得更厉害了,“阿监……小奴绝无虚言!啊!众人皆可作证……啊!我的脸……我的脸……”
最后一声尖叫尤为惨烈,百般挣扎之下,那笞条扫到了冯溶溶脸上。
那阿监头也不回道,“还没轮到你问话呢,再不老实,打死为止。”
进宫这么多年,刘玉娘看过无数责罚,从没见过打脸的,此刻冯溶溶的脸就好像是撕去一条的美人图,恐怖至极。
刘玉娘缩了下,又听阿监催促,“继续说你的!”
现如今面对的不是曹夫人,而是大庭广众之下,自己该怎么说?
念头在脑海里飞快转过一轮,刘玉娘跪下道,“回阿监,方才安师在东小院为小奴把脉,小奴并不知外头发生了什么,等听到动静,同安师追出去,石校尉已落了水,而后阿监们就赶到了。”
“这奴婢说你同石校尉私通,又是怎么回事?”
“回阿监,小奴不知,小奴与石校尉并无瓜葛,更何况,青天白日那么多双眼盯着,小奴如何与人私通?”
“她--啊!”冯溶溶激动之下,又要插嘴,只才说了一个字,立时被打到只有抽气的份。
“阿监……可否容夏小如说两句?”
那阿监听到声,转而看向王默然,见王默然颔首,才同夏小如道,“夏娘子请说。”
“小如以为,其中怕是有些误会,溶溶姐看到石校尉腰间的荷包,好似是刘玉娘做的,所以……所以才想问个清楚……”
“你们蓬莱院,倒是要审起校尉来了?且不说你们有没有资格,空口白牙的,可有凭据?”
“阿监说的是,只到底是不是,还得问过石校尉,那个荷包,白媵人也见过……应是认得出。”
“夏娘子,少拿媵人王妃来压事,宫正署行事,维护的是体统,别说夏娘子如今还没正式封媵人,就算封了,犯了错,照样得罚。”
这阿监将夏小如顶回去后,却也没有放过刘玉娘。
“刘玉娘,你说说,有没有荷包这回事?”
“回阿监,小奴有做过荷包,但决计没送人,只托人带出去卖,好安葬勒勒姐……就是我们院里前不久才没的齐勒勒。”
“这么说,你同石校尉确有接触,方才又如何说‘并无瓜葛’?”
“阿监说的瓜葛是哪种瓜葛?若说托宫外人办事,违了规矩,小奴可以认,但若说私通,便是打死小奴也决计不认。”
那阿监眼神掠去,方才打了冯溶溶的阿监,又走过来抽刘玉娘胳膊,刘玉娘闷哼受着,第三记要落下时,赵春娘终是忍不住喊了句,“且慢,可否容赵春娘也说两句?”
那阿监对赵春娘到是客气,“赵教习请说。”
此言一出,众女乐又是吃了一惊,短短半日的功夫,赵春娘居然封了教习。
“阿监,玉娘说的事,我也知道,那日她确实当着我面,请石校尉帮忙安葬齐勒勒,我伤心至极,竟昏了头没有阻止,石校尉还将王妃赐的花钿还给了玉娘,只收下荷包,石校尉为人仗义,并不差这点钱,收下荷包,也是想让我和玉娘安心,要说私通,七夕那日竹篁院人来人往,又如何私通?”
那阿监点点头,走向王默然,“宫正,老奴问完了,宫正是否还有要问的?”
“没什么了,带刘玉娘去曹夫人那边吧。”
刘玉娘叩首起身,与赵春娘对视刹那,只见赵春娘眼底尽是冰冷,她虽然帮了自己,却也恨自己骗了她吧?
走出大门瞬间,刘玉娘有预感,自己怕是回不来这里了,又走出两步,突然一记响,大门在身后重重关上。
刘玉娘也没心思再想下去,自己眼前尚有一道难关。
万寿堂内,安金姝跪坐在蒲团上,正在给曹青娥念经文。
刘玉娘没有多话,进去就跪下,曹青娥看都没看一眼,手捻佛珠,眼帘微垂。
“一切有为法,如梦幻泡影。如露亦如电,应作如是观……”
念到这句时,曹青娥身子动了动,安金姝当即停下,曹青娥看了她一眼,“怎么不念了?”
“我以为夫人有话要说。”
“你倒是我肚子里的蛔虫。”
“金姝不敢,每本佛经结尾无非就是‘闻佛所说,皆大欢喜,信受奉行’,夫人慈悲,信受奉行,布施无数,金姝觉着……不念也罢。”
“尽给我起高调,这么说来,我今日若用霹雳手段,到是违了‘信受奉行’?”
“哪里,夫人这是菩萨心肠,霹雳手段,全是为人好呢,就是凡夫愚钝,只见霹雳手段,不见菩萨心肠,反是怨夫人。”
刘玉娘知道,这两人的话是说给自己听的,立时叩首,“是小奴不知好歹,请夫人责罚小奴。”
曹青娥这才转过视线,“怎么罚你?罚你也不是我的事,自有宫正阿监在管,更何况,宁拆一座庙,不拆一桩婚,再怎么霹雳手段,也不至于拆人姻缘不是?”
“夫人息怒,小奴与石校尉实无姻缘,小奴只是……只是被吓破了胆,紫儿姐姐去了少阳院,被打死,勒勒姐去了少阳院……疯了,小奴……小奴实在怕得很……”
“刘玉娘,你胡说什么?”安金姝放下经册,沉下脸,“范紫奴是叫李存颢打死的,齐勒勒是她自己不守规矩,这些你还想赖夫人不成?”
“小奴不敢,小奴不敢……”
想到范紫奴和齐勒勒的遭遇,刘玉娘是真伤心,也是真害怕,她本就因为这两人接连出事,才起了要出宫的念头,倒也不是借口。
见少女泪水涟涟,曹青娥脸色不觉缓了缓,“好了,说说,七夕那日,你到底做了什么,方才在蓬莱院,又是怎么说的?”
刘玉娘不敢隐瞒,断断续续把事情全部说了一遍。
曹青娥听罢,垂下佛珠叹气,“你倒还想着替齐勒勒收尸。”
刘玉娘心头一虚,那日她乱得很,能让石敬儒答应自己已是耗尽心力,若不是石敬儒想得周全,主动说起收埋齐勒勒,今日这关还不知怎么过去。
若说此前,刘玉娘只把石敬儒当作一根救命稻草,那此时此刻,她才突然体会到,自己破灭的不只是出宫的希望,更失去了两个真心待她好的人,一时间,怎么也压不住委屈,泪水似泄闸般涌出。
“好了,还没罚你呢,就哭成这样。”
安金姝又忙不迭道,“夫人,刘玉娘如此不识好歹,想是夫人平日里照顾太过,反是感觉不到夫人的好,我看罚去竹篁院做苦役,她才晓得先前那些日子,是泡在蜜水里的。”
曹青娥横了眼安金姝,“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帮她说话,怎么,她许你好处了?让你这般帮着?”
安金姝嬉笑道,“夫人的眼睛,真真是护法神的眼,什么都逃不过,她能给我什么好处?我也就图她好看罢了,想着夫人将来要是后悔呢,我就借花献佛,倘若夫人实在看着嫌弃,我正好收作弟子,总比那几个歪瓜裂枣强。”
“哼,油嘴滑舌,哪有你这样的小经师,我看你也是个欠管教的。”
“夫人说的是,安金姝修行不够,回去就罚自己打个禅七。”
“行了,这么爱管,那就交给你管。”

粗使宫婢
“玉娘子,夫人面前说出的话不可儿戏,安金姝需闭关七日,这期间,竹篁院里的邓阿监会照料你。”
送刘玉娘到竹篁院后,安金姝匆匆交待了两句,便回了大角观,只留下刘玉娘一个人站在院子里,看着齐勒勒住过的那间屋。
“玉娘子,老奴来迟了,全怪那几个小蹄子干事不利索。”
没等多久,门口就传来声音,刘玉娘转身,只见一个水桶腰的阿监风风火火走了进来。
同样是阿监,这位邓阿监大手大脚粗嗓门,一口一个“小蹄子”,一看就是专管粗使宫婢的。
“这屋子嘛……玉娘子想必清楚,自己是来受罚的,不是来享福的,所以只能住这儿,还有蓬莱院里的东西一概不准拿过来,待会儿我让那几个小蹄子给你找两身衣服……玉娘子是人上人,须吃得苦中苦,才能鲤鱼跃龙门呢。”
邓阿监搓着手,这辈子都没这么客气地对待过一个粗使宫婢。
刘玉娘欠身行礼,“玉娘谢过邓阿监,若无其他吩咐,我便进去收拾屋子了。”
“好,玉娘子忙吧。”
邓阿监话说得客气,却没有半点帮忙的意思,刘玉娘知晓,这宫里多的是曹青娥的眼线,自己有没有真的受罚,曹青娥岂会不知?
推门一阵落灰扑簌簌迷眼,看来这屋子自齐勒勒走后,就没打扫过。
在蓬莱院时,早上众人在大院里练功,那些粗使宫婢就会从窄巷小门无声无息地进来,收拾过后又无声无息地离去,女乐们回转到屋里,一切光洁如新,就好像施了仙法,女乐们所接触最脏的事,不过是把自己屋里的马子拎去后头,再拎回一个洗净了的马子。
但在这竹篁院里,可不是这么回事,不仅所有的粗活脏活要自己来,还得去各处,做别人不做的粗活脏活。
这一夜,刘玉娘以为自己会梦魇,却出乎意料睡得安稳,只天未亮时,就被邓阿监的嗓门从被窝里催起,换上夜气浸凉的粗葛衣,匆匆漱洗两把,赶到院子里集合。
“这是姜汤,去湿气用的,也稍微顶顶饿。”邓阿监招呼着刘玉娘喝下一碗辛辣的甜姜汤,“咱们这儿得忙过手里的活,才能吃朝食。”
邓阿监没多解释,很快,刘玉娘就明白了为何如此,虽然邓阿监特意多给了她两条巾子,却仍旧挡不住接连而来的臭味。
这就是粗使宫婢过的日子,一大清早听的不是莺啼,闻的不是花香,所见所闻,皆是最腌臜污秽的东西,幽暗的窄巷,更令她分不清哪里是哪里,也不知刷洗到第几个马子,刘玉娘终是忍不住,跑到角落里干呕起来。
“看什么看什么!嫌眼珠子多了不想要?都给我好好干活!”
邓阿监的话仿佛一条鞭子,赶了牛羊回圈,粗使宫婢们低下头,继续干起未完的脏活。
“玉娘子,可好些?”邓阿监显然颇有经验,从怀里掏出两片干叶子,“这是紫苏叶,玉娘子塞在巾子里缓缓。”
刘玉娘连一句谢的话都说不出,颤抖着接过叶子,塞到鼻下,才稍许缓了过来。
“唉……我知道,玉娘子这般如花似玉的美娇娘受不得这苦,可就这样的活,宫外多少人抢都抢不到哩,不过玉娘子也不用害怕,这事啊,五天轮一次,如今已过了两日,去掉今日,还有两日,到时就能换个清闲的活计。”
“多谢阿监……玉娘……玉娘该去干活了。”
“不用,有那帮蹄子在,不缺你一个,再说了,玉娘子若晕过去,反是麻烦,夫人是罚你来这儿受教的,但不是罚你来遭罪的。”
刘玉娘默然无语,心里突然一阵后怕,好在曹青娥只是小惩大诫,若真罚她一辈子在此,恐怕自己也会像齐勒勒那样疯掉。
如此捱了三日,刘玉娘只觉整个人好似腌渍入味,衣服、床褥、头发,一切的一切,无不是臭味,用了再多的紫苏叶、佩兰叶都去不掉,也不知是错觉,还是真的去不掉。
终于等到轮换日,依旧是踏着露水薄光,穿梭在阴暗的狭巷里,刘玉娘闻到了久违的草木清香,那是一处她从未见过的宫殿,殿门锁着,里面不是她们这些粗使宫婢可以进去打扫的,她们只负责清理外头,绕到宫殿前,刘玉娘正打算看匾额时,忽听有人窃声问,“姐姐,这什么殿啊,好像之前没来过。”
那声音又轻又细,却如夜中流萤般醒目,当下刘玉娘身边刮过一阵风,在远处同值殿宫女说话的邓阿监突然冲过来,拎出一个瘦小的宫婢打骂起来,“烂嘴烂肚的小蹄子!这是你该问的吗?你想做什么?是不是要害死我们才开心?给我收声!还有脸哭了?再出声,回去就拔了舌头!”
那小宫婢果然不敢大喘气,咬着牙拼命不让自己哭出声,刘玉娘看她样子不过十二三岁,心中起了怜悯,可周围皆是沉默,就连值殿宫女,也只是远远看着,没有动作,没有表情,就好像是摆放在殿前的雕像。
最终,那宫婢疼得摔倒在地上,邓阿监又补了一脚,“别想偷懒,今日若扫不干净,就滚出宫去。”
“莎莎……”
很快,扫地声四起,就好像刚才的事没发生过,刘玉娘偷瞄了眼宫殿匾额,认出是“珠镜殿”三个字,她又悄悄看了看那个一瘸一拐的瘦小身影,鼻子突然堵住,却没勇气过去说什么。
“玉娘子……来。”天际鱼白时,邓阿监又把刘玉娘叫到边上,“玉娘子方才吓着了吧?”
否认未免虚伪,刘玉娘只好垂下头,算是默认。
邓阿监眉毛一垮,吐起苦水,“唉,我这也是没办法,这宫里去哪处轮值,可不是我们能问的,我这边也是当天早上才会接到讯,这个……玉娘子能明白吧?”
刘玉娘知道,这定是为了确保贵人们的安全,“原来如此,那她确实不该问。”
“唉,这孩子还是我老家的,怎么教都教不好,还以为在乡下呢,闯了祸,叫声祖姑母,撒撒娇就能过去。”
说起乡下,刘玉娘不禁有些恍惚,这十年就好像隔了一世,她也是乡下来的,却几乎记不起什么乡下事,除了阿爹摔在雨塘里的情景,以及依稀记得有个兄长,曾带着她在田埂上大笑疯跑……
见刘玉娘不说话,邓阿监又赔笑道,“玉娘子,我这人就是粗,若有什么说错了,玉娘子可别往心里去。”
“怎会,玉娘还要多谢邓阿监教诲,这孩子来这里做事……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?”
听刘玉娘问得天真,邓阿监笑开了褶子,“玉娘子,不是老奴说什么,玉娘子在宫里待久了,怕不知外头现如今什么世道,以前打仗,多是冬天打,后来呢,一年到头不知要打几次,这一打仗呢,就要征粮征物,家里没东西也得拿东西出来,这孩子要样子没样子,要脑子没脑子,能卖到宫里来还有些例钱,可算是赚大发了,就苦得我啊,怎么教都教不好。”
刘玉娘撇过脸,不知怎地,只觉这话分外刺耳。
“看看我,尽说些有的没的,教玉娘子添烦恼了。”
“不是的,阿监,刘玉娘只是……只是觉着自己过去确实不识好歹。”
“玉娘子别这么说,且放宽心,再有几日安师出了关,好日子就来了。”
刘玉娘的好日子还没等来,却先等来了冤家路窄。
“哎?你们看,那是不是玉娘?”
次日清晨,正扫过珠镜殿外花径,花径转角处突然传出一个声音。
听到是元娇奴的声音,刘玉娘大步往院里去,身后脚步声却紧追不舍,元娇奴的侍从芹儿大喝道,“贱人!夫人叫你没听见吗?”
刘玉娘顿下脚步,转身对上追过来的芹儿,“夫人并未叫我,这位姐姐怕是听错了。”
芹儿皱眉,掩着鼻,往后退了两步,“夫人莫要靠近了,这贱人身上好臭!”
元娇奴不是一个人来的,身边还有夏小如,以及蒙着面纱的冯溶溶,这三人怎么看都不像是刚好路过此处。
冯溶溶见着刘玉娘,眼睛似要喷出火来,“刘玉娘,你礼数都不知道了,我们站在这里也不行礼!”
“回夫人娘子,刘玉娘是粗使宫婢,贵人尚未到近前,理应先避开才是。”
元娇奴笑道,“溶溶,玉娘哪是不知礼,是知礼得很,要不蓬莱院里……怎就她摘得最干净?”
刘玉娘知道今日怕是不能善了,眼角余光撇到邓阿监的身影,邓阿监却缩在里头不敢出来,她到底只是个管粗使宫婢的阿监,哪能在元娇奴等人面前硬气。
冯溶溶不怀好意地走上来,“那她今日无礼还顶嘴,可教我们撞见了!”
“元夫人——”
就在冯溶溶步步逼近时,花径拐角处又传来一个声音。
元娇奴当下转身迎上,“是七宝啊,可是王妃到了?”
那被叫做七宝的宫人摇摇头,喘了口气,“王妃还没到,是孺人吩咐,想找元夫人过去帮忙看看,布置是否妥当。”
“嗨,这话说的,伊孺人饱读诗书,我这粗人能帮忙看什么?”
话是这么说,元娇奴还是美滋滋地跟着七宝走了,夏小如拉了把冯溶溶,冯溶溶不甘地剜了刘玉娘一眼,甩袖而去。
“玉娘子,没事吧?”见人走得没影了,邓阿监才探出身,却不敢跨出来,生怕元娇奴等人杀个回马枪。
刘玉娘正要答话,却见花径另一头远远站着人,正是赵春娘。

两面三刀
“她自己贪图,非要攀上大王的义子李存颢。”
元娇奴的话嗡嗡作响,刘玉娘勉力提着口气,眼前只剩下一张嘴,开合个不停,那一刻,她似被魇住了,动弹不得。
“玉娘,玉娘……”
焦急的呼喊声惊醒了刘玉娘,猛然回头,正是齐勒勒。
“夫人在此,小奴齐勒勒给夫人请安。”
见有贵人在场,齐勒勒赶紧快步过来行礼。
元娇奴住了嘴,上下瞅着齐勒勒,“你是玉娘的女伴?今日叫我撞见也就罢了,以后可没这运气。”
齐勒勒将头低了低,声音有些扭捏,“多谢夫人体恤,小奴身上突然来了信……不想让玉娘知道,所以……”
元娇奴闻言笑得有些古怪,“莫非……玉娘还没来信?”
“是啊,林阿监说,许是玉娘小时候受了惊吓,会有些晚。”
“也有十七八才来的,她十六都不到,晚什么,好了,下次小心。”
“夫人真是慈悲。”
“积点福田嘛,王妃遣我去教习馆看看,就不同你们聊了。”
刘玉娘与齐勒勒低着头,等到脚步声远去,才直起身子。
“玉娘?”见刘玉娘脸色不对,齐勒勒小声问,“怎么了?那夫人是谁?”
“她是我从前……嘉禾院里的女伴……”
齐勒勒目光一亮,“这么巧,你的紫儿姐姐?人看着可真不错。”
“不,是另一个,名唤元娇奴,当时我才五岁,所以我们是三个一起的,她现如今是袁校尉的妻子。”
“哦,校尉夫人啊,难怪这么威风,来,我们边走边说。”
知道其中有蹊跷,齐勒勒挽起刘玉娘,同她向僻静处遛去。
路上沉默了好一阵,依旧是齐勒勒忍不住开口。
“玉娘,怎么了?是不是……你的紫儿姐姐有什么事?”
“她……死了……”
“啊?怎么回事?”齐勒勒顿住了脚步,“你别急,慢慢说,当然,你不想说也没关系,勒勒姐陪你,想哭就哭吧。”
“勒勒姐,她说……当年放长我裙子的是紫儿姐姐。”
“啊?”齐勒勒又是一声惊呼,“她……元夫人说的?这……唉,算了,别难过,人也死了,可不遭了报应。”
这话似戳中了什么,刘玉娘转身对上齐勒勒,咬着牙,眼泪滚落下来,“她撒谎。”
齐勒勒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,不知刘玉娘到底在难过什么,只好搂过她,安抚道,“没事没事,别难过,咱慢慢说,我啊——我刚才一看她就不是个好东西!”
听着齐勒勒前后态度大变,刘玉娘又忍不住笑了出来,一时哭一时笑,悲痛更难自抑。
“哎哟我的小美人,别哭了,你哭得我心都碎了。”
“勒勒姐。”刘玉娘干脆伏在齐勒勒肩头抽泣,“她从小就编派我是傻子,到如今还当我是傻的。”
“那这狗东西算是看走眼了,咱们玉娘,蓬莱院里一等一的聪明人,读书认字,谱子背得比谁都多,曲子过耳就会。”
“她以为我那时小,不懂事,可我记事,会长大,会琢磨,那个时候,紫儿姐姐总抱着我睡,但凡她离开,我一定会醒,拆裙子要不少时间,只有元娇奴才有这功夫。”
话是这么说,刘玉娘身子却抖得厉害,不知是气,还是在怕什么。
齐勒勒拍着她肩叹气,“这种人,谎话都是成套的,你别急,同姐姐说说,她还说了什么?”
当下,刘玉娘断断续续说了方才之事。
齐勒勒听着听着,脸色也沉了下来,却没再骂人,她扶起刘玉娘,拿出自己的绢子给她擦泪,“玉娘,这人太可怕了,咱惹不起,以后躲远点。”
“她……她是不是撒谎了?”
“我听她话里头意思,是想怂恿你去宴席,你可知这次宴上都有谁?”
“谁?”
“大郡主,孟夫人,夏夫人……玉娘,旁的我不用多说,你也该明白的。”
“都是些大娘子……”
“是。”
两人口中的“大娘子”是指身份地位极高的夫人们,大郡主李妙虚自不用说,孟夫人是晋王之弟大都督李克宁之妻,夏夫人则是大郎君李嗣源的夫人,根本没有元娇奴口中的校尉,这就是一场贵人女眷间的应酬往来。
“那和蓬莱院有没有关系……?”
元娇奴的话虽不可信,可刘玉娘隐隐觉得这假话里头,有几分真话。
齐勒勒抿着嘴,点点头,拉过刘玉娘小声道,“我打听到了,是几位夫人要选妾,这事非同小可,我可不敢传,你就当不知道,回头有人问起要不要去,你推辞便是。”
在外晃了阵,一到蓬莱院,远远就见沈秋娘小跑上来,“齐勒勒,你怎么回事……”
话训到一半,见刘玉娘神色不佳,面上还带着泪痕,沈秋娘转而关心起来,“这又怎么了?”
齐勒勒轻咳了下,用气声道,“她的紫儿姐姐……没了……”
沈秋娘愣了愣,当下揽过刘玉娘,“好了好了,先别难过,曹夫人突然说要见你,偏你们半天不见人,急死我了,春娘已经过去了,赶紧收拾下,去万寿堂。”
被两位姐姐一路送到万寿堂,刘玉娘心情平复了许多,可踏入万寿堂瞬间,又总觉气氛不太对,内里隐隐传来曹青娥和赵春娘的声音,也听不清在说什么。
常清在门口通报了句,话音顿时歇下去,随即,赵春娘走了出来,同刘玉娘道,“自己进去吧,夫人要单独见你,莫忘礼数。”
刘玉娘忐忑,心头愈发不安。
果不其然,曹青娥神色不善,颇有些冷淡,待刘玉娘行礼过后,劈头盖脸就问,“这么久才来,是去哪里晃了?”
算起来,因自己心绪难平,和齐勒勒在外逗留了足有大半个时辰,没准事情早传进曹青娥耳里了,还不知怎生添油加醋的,好在刘玉娘熟知曹青娥的脾气,当即跪下叩首,“玉娘有错,请夫人责罚。”
曹青娥脸色愈发沉重,“说吧,什么错,好让吾想想怎么罚?”
曹青娥素来不喜欢摆架子,此番用起了“吾”,显然是真动气了。
“夫人恕罪,小奴听说有伶戏班子入宫,便求着勒勒姐去掖庭,帮忙打探范紫奴的消息,范紫奴是小奴幼时女伴,小奴一直很牵挂她。”
“你到重情,我还真不知怎么罚你了。”
“请夫人责罚,在此期间,奴叫袁校尉的夫人撞上了,元夫人虽也是小奴幼时女伴,但到底是外人,让外人撞见了失礼,倘若不罚,有损王府威严。”
“你到还知王府威严,怎么行事就这般鲁莽!”
曹青娥似乎越说越来气,干脆起身走向刘玉娘,刘玉娘低下头,下一刻就被曹青娥扶了起来。
“我看看……,这眼睛还真是哭肿了,想必范紫奴的死,你是知道了吧。”
刘玉娘鼻头一酸,刚要应声,眼泪先跑了出来,当下只好紧闭双唇,不让自己哭出声。
“唉,你呀,真是个傻孩子,这元娇奴能害你一次,就能害你两次,她如今傍上王妃,更是小人得志,以后躲远点,躲不开的,她非要撵上,娘娘才好替你做主,知道吗?”
看来,事情还真传到了万寿宫,也不知元娇奴怎么说的自己。
“夫人……”
“好了好了,是我失言,你这孩子,是我看着长大的,身份上是主仆,可我心里待你如同半个女儿。”
看着面前少女泪眼婆娑,如幽兰泣露,曹青娥半是心疼,半是得意,这是她精心栽培的花朵,容颜绝色,姿态曼妙,懂诗词,擅声乐,将来,得拿最好的配,才不负心血。
这么想着,曹青娥拉过刘玉娘的手,牵着她到了位置上,刘玉娘自觉跪坐在下首,半倚着,曹青娥拍着她手叹气,“范紫奴的事,我骂过亚子了,这事也有些曲折,本来亚子是将她送给李克宁的,结果转手就被春晓送给了李存颢,你也知道,这位孟夫人天字第一号醋坛子,亚子还非得搅合进去,白白断送一条性命。”
曹青娥口中的“亚子”是嗣王李存勖的小名,也就是曹青娥当刘玉娘是自己人,才这么叫,至于“春晓”,就是大都督李克宁之妻孟春晓。
孟春晓出身武将世家,是李克用重臣孟知祥的妹妹,自己有一支女兵队伍,不似曹青娥上过战场,行事却远比曹青娥彪悍,她要送走一个侍妾,李克宁哪敢说半个“不”字。
刘玉娘也深知范紫奴心肠虽好,却生性懦弱,远不及元娇奴会讨喜钻营,这等横祸降到她头上,恐怕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,想到这里,刘玉娘心如刀绞,泪水又汩汩而出。
“莫哭,莫哭。”曹青娥帮刘玉娘擦了擦眼泪,等她平复些又问,“孩子,眼下你也大了,心里可有去处?”
“夫人的吩咐,就是玉娘的去处。”
“哈,你这小嘴,真是会说,少阳院里的热闹,你就不想去瞧瞧?”
“夫人。”刘玉娘抬头,目光坚决,她知道曹青娥尚未打消疑虑,她必须摆明态度,“玉娘七岁时,春娘姐姐问过我要不要认字,她说认了字就不能离开,还得发誓,从今往后效忠夫人,若否,天打雷劈,不得好死。”

故人消息
被赵春娘训得无趣,女乐们三三两两回了各自小院。
齐勒勒抿嘴一笑,挽起刘玉娘,“好啦,别气了,我知道不是你说的,咱俩一伙的,你的声音我会听不出来吗?”
到了屋里,齐勒勒又按着刘玉娘在镜前坐下,左右打量,“瞧瞧,还真是蓬莱第一美人。”
“勒勒姐,别这么说……”
此际沈秋娘也跨了进来,“是啊,勒勒,别再挑心火了。”
齐勒勒颇有些不服,“我哪是挑心火?我是要她留意着,她这是遭人嫉妒了,夏小如是跳舞的,论身姿,是比玉娘娇媚,但论脸就差多了,也就她和少阳院里那位沾点关系,所以……”
“齐勒勒,你够了。”沈秋娘皱起眉,她性子虽爽朗,却远比齐勒勒懂分寸。
齐勒勒口中的少阳院里那位,指的是嗣王妃韩无量,据说夏小如是她进献的。
说起晋王家事,颇有些复杂。
李克用的嫡夫人刘银屏无儿无女,故以曹青娥长子李存勖为嗣王。
这样的关系本就微妙,偏刘银屏还不是元配,李克用元配是官夫人,只官夫人早逝,身边随嫁媵人--也就是如今宫正署主事王默然,又为李克用生下元子李嗣昭。
或许是为了缓解这种尴尬,李克用特意将义子李嗣源排为老大,让李嗣昭和李存勖皆以李嗣源为兄长,李存勖这个勉强算是嫡长子的嫡长子,便成了宫人口中的“三郎君”。
因此,关于嗣王和少阳院里的一切,在宫里就是禁忌,就连三位夫人平日提及,也只说是“三郎君”,到是管韩无量叫“王妃”,算是拐着弯摆明态度。
刘玉娘当然也知道这层忌讳,当下撇过脸,不应话。
“呀,你们看你们看,玉娘这小脸,侧过去就更美了。”知道自己失言,齐勒勒捧起刘玉娘的脸,故作夸张,“小娘子,你若能笑一笑,这天下都要为你倾倒。”
刘玉娘面上一热,掰开齐勒勒的手,赵春娘也在边上摇头,“没个正经,你啊,少提两句,她就没气了。”
齐勒勒笑着坐到边上,安静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,又撑着下巴道,“谁说我没正经了?什么事关起院门说,什么事关起房门说,我可分得清呢,有件事我还真得和你们说。”
当下,沈秋娘跑开去,赵春娘擦起琵琶,刘玉娘看了眼齐勒勒,背过了身。
齐勒勒一下站了起来,“喂,我这可是在帮你们,近日少阳院要为伊孺人贺芳辰,据说大王亲口准的,还找了外教坊的伶戏班子,眼下就在教习馆……”
伊曼殊伊孺人是李存勖侧室,能文善武的,宫里都说这位伊孺人就是第二个曹青娥。
“打住!”沈秋娘伸手阻止,“这里可没人陪你发疯,别以为林阿监不管事,咱们做了什么,她心里可清楚呢。”
说起蓬莱院的阿监,倒也是熟人,就是原来嘉禾院中的林阿保,自打蓬莱院出事,就将她调来,作了阿监。
照齐勒勒的说法,这么做是因为李克用最怕陈夫人,林阿监是陈夫人的人,李克用就算发酒疯也会有几分顾忌。
同王阿监比起来,林阿监一点都不凶,甚至无声无息地,常常不知所踪,比较起来,赵春娘到更像是阿监。
接连挨训,齐勒勒也有些不高兴了,噘嘴嘟囔道,“我这不是好心吗?一来我总觉得这里头有蹊跷,二来也是因为外教坊有熟人,好帮玉娘打听打听她那个紫儿姐姐的下落。”
这话瞬时搅乱一池春水,刘玉娘视线动了动,最终没敢看向齐勒勒,沈秋娘则上来,扒住她双肩道,“玉娘,你可不能糊涂,性命攸关,该凶的时候就要凶一点。”
“喂喂,别把孩子教坏了,长幼有序知道吗?”
齐勒勒说着上来拨沈秋娘,两人左右抢着刘玉娘,闹成一团,最终刘玉娘的视线迎上了沈秋娘,“我听秋娘姐的。”
次日里,齐勒勒得意地挽着刘玉娘走在去掖庭的路上。
“玉娘,我就知你是个重情的,所以才帮你。”
“多谢勒勒姐,不过我们不能耽搁太久,实在打听不到就算了……”
“没事,没事,那人是我师……妹。”
一路走到教习馆,齐勒勒熟门熟路地绕到角门扣了扣,内中有人低问,“哪位?”
“景儿,景儿妹妹在吗?我是齐勒勒,她从前的师姐。”
内中沉默了下,响起个戏腔尖嗓子,“原来是勒勒姐。”
门“吱呀”开了条缝,齐勒勒闪身进去,却对刘玉娘道,“玉娘,在外头等着啊,马上,我马上就出来。”
刘玉娘急了,想要扣门叫人,却又怕人瞧见,只得跺了下脚,往后墙无人处去。
走到一条狭小的夹巷,忽而阵风吹过,顶上有东西扑簌簌落下,刘玉娘闭眼再睁眼,才发觉高墙之上,伸着半枝苦楝。
“紫儿姐姐的花……”
刘玉娘忍不住如小时候那般呢喃。
长大后,能走动了,刘玉娘有去嘉禾院探过,内里早已物是人非,王阿监也病故了,十年间,陆续来了三批小宫女,训练过后就分发各处,来来去去的,根本没人留意谁是谁。
看着眼前紫花纷落,刘玉娘总觉得,这是冥冥之中,在昭示什么,于是她双手合拳,默默祷告。
心静下时,耳朵就特别灵敏,隐隐听到脚步声,刘玉娘赶紧转身要回角门那儿,谁知踩在地上的枯叶声,霎时变得格外刺耳。
“谁!出来!”
一声厉喝,从夹巷另一头传来。
刘玉娘停下脚步,进退不得。
“元夫人在此,谁敢造次!出来!”
呼喝声迫近,刘玉娘只得回身,低头行礼,“蓬莱院女乐刘玉娘拜见夫人。”
“蓬莱院女乐?好个贱人!”
那女婢十分凶狠,却被另一个声音唤住,“芹儿,退下吧。”
步声“莎莎”作响,很快,刘玉娘视线下,多出一袭层层叠叠的裙摆,以及缀着珍珠的鞋尖,“刘玉娘……你是刘玉娘?”
“回夫人,是小奴。”
那夫人笑起来,“没想到啊没想到……你且抬头瞧瞧我是谁?”
从方才起,刘玉娘就已隐隐认出来人,“是……娇奴姐姐?”
“是,是我。”
眼前的元娇奴,一身绢帛做成的素服,头上缀着精致的仿生梨花,十足地贵妇人样。
两人之间,一时无语,良久,又是元娇奴开了口,“有十年了吧?你若不说你是谁,我可一点都认不出来,怎么一个人在此?宫里的规矩几时变了?”
刘玉娘心下忐忑,一时不敢答话。
“噗嗤。”等了一会儿,元娇奴又笑了出来,“行了,瞧把你吓的,咱们曾经也是同生共死的姐妹,害你不等于害我吗?”
“玉娘不敢,玉娘与夫人,如今尊卑有别。”
“嗨,瞧你这话说的,区区一个校尉夫人罢了,还是续弦,也就是脱了奴籍而已,哦,对了,你道娶我的是谁?”
“玉娘不敢探听夫人之事。”
“啧啧,瞧瞧,这规矩学得可比在嘉禾院里好,那时人人皆以为你是个傻的呢。”
元娇奴还是那个元娇奴,说话不戳人两下,总不舒坦,在嘉禾院里,到处说刘玉娘是傻子的,也就她一人,刘玉娘心中有气,却也不敢发作。
“好了,不卖关子,娶我的校尉是袁建丰。”
袁建丰?
刘玉娘万万没想到,这两人还能扯上关系。
元娇奴见刘玉娘不语,只当她没想起来,打趣道,“就是你小时候说的那个乌鸦精。”
“当初年幼无知,还请夫人恕罪。”
“无妨,童言无忌嘛,如今想想,你那时说话可真好玩,玉娘,你可知,那日回去,我同范紫奴都挨了打,之后,刚巧三郎君回了太原,我们就被发配去少阳院做粗使奴婢……你看看我这手,再看看你这手……”
元娇奴说着,突然抓过刘玉娘的手和自己比着。
那的确是一双做过粗活的手,即便后来有所保养,依旧关节肿大,肤色发暗,和刘玉娘葱管般的纤手全然无法比较。
感觉到元娇奴的目光,似恨不得切下自己的手指,刘玉娘赶紧抽手,退了一步,“玉娘哪敢同夫人比?”
“说的也是,模样再标致也不过是个玩物。”元娇奴说着恶话,口气笑容却是优雅,“玉娘,你可别怪姐姐说话难听,但凡一日不去掉贱籍,就一日不得好过,我呢,也是上天垂怜,得王妃做主,将我赏了建丰,本来呢,我也没资格做正室,好在建丰疼我,再加上这世道乱,没那么多讲究,故而也没人同我们夫妻计较。”
刘玉娘默默听着,她对元娇奴的际遇没什么兴趣,心里只盼着她赶紧说出范紫奴的下落,偏元娇奴还教导上瘾了,又是苦口婆心说了一堆。
“像咱们这种身份可不能贪心,嫁个差不多的最为妥当,攀高了容易摔着,嫁低了呢一世苦命,如建丰这般,有个校尉当当,人又能干,待人体贴就够了,姐姐告诉你吧,此番少阳院宴客,就是打算送几名女乐出去,妹妹可得抓紧机会露露脸,没准就被哪个校尉看上了,那以后入宫,咱们又是姐妹了。”
“多谢夫人,玉娘不敢妄想。”
“嫁个校尉而已,算什么妄想?说起来……也是可怜,要不是当年范紫奴故意放长你的裙子,你又怎会入了蓬莱院?”
刘玉娘一怔,缓缓抬头,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元娇奴微微凑近,“怎么,不信?我知道……你来这儿是看你紫儿姐姐的花吧?玉娘,你那时还太小,分不清好歹,我这样的,嘴虽然坏些,心眼却不多,有些人,表面上一本正经的,实则一肚子坏水。”
“紫……敢问夫人,紫奴姐姐眼下如何?”
刘玉娘拼命稳住声音,她毕竟只有十五岁,能保持礼数,全靠多年养成的习惯。
元娇奴嘴角往两旁高高翘起,不知是笑还是在咬牙。
“死了,自个儿作死的。”

无声之誓
竹篁院,名字听着清幽,触目却是破败。
地上积着发灰的枯叶,走近了,翠竹上还有蛛网无数,阴风挟着霉味直往人心里刮。
奚官局的人已经在里面,是一名年老干瘦的女医,看着到不像来治病的,而是来收尸的。
“咣当”一声,一个拿着水盆的粗使宫婢自台阶上摔下,血色和腥味霎时蔓延占据了刘玉娘的眼睛和鼻子。
她不是没有流过血的女人,可却是第一次看到人流这么多血。
“没用的东西,赶紧收拾了!”女医面无表情地训斥过后,迎了上来,“安师。”
“怎么回事?”
“齐勒勒故意从高处摔下来,小产了。”
刘玉娘脑袋嗡嗡作响,她其实不太懂女医的话是什么意思,她只看到了另一盆血水被端出。
“玉娘!”赵春娘扶着刘玉娘,眼里有埋怨,有关切。
安金姝则同石敬儒道,“劳烦石校尉带玉娘子,去那边的凉亭透透气。”
刘玉娘知道再待着只是添麻烦,当下跌跌撞撞往凉亭走去,石敬儒跟在后面,伸手护着却不敢触碰。
走了两步,屋里又传来一声尖叫,刘玉娘脚跟一软,摔了下去,胳膊被拉住,只见石敬儒站在她半步开外,小心翼翼捏着,像极了在岸边捞溺水者的人。
刹那间,刘玉娘心底冒出许多念头,她不知道这些念头如何瞬间在纷纷扰扰的心绪中,组合成一条计策的,但这一刻,她下定了决心,狠狠地,狠狠地沉下去。
果不其然,石敬儒拉不住,只好跟着她半跪下来,最终无奈将她抱起。
被男人的气息包围,这是刘玉娘生平第一次,心跳得厉害,头晕得更厉害,若说方才还有些故意,那此刻是真的要晕了,趁着神思还有半缕清明,她单手用力拉开荷包,耳边听到东西落地,顿时像被人打了一拳,彻底昏了过去。
再醒来,刘玉娘听到了沉重的呼吸声,就好似有野兽在附近,她一个激灵,猛然睁眼,石敬儒却是规规矩矩站在三尺开外,凉亭石桌上,放着她荷包里掉下的东西。
“玉娘子……”石敬儒的声音有些发涩,“你的东西……散了不少,在下也不知有没有捡全。”
这个男人果然忠厚老实。
看着石敬儒闪躲的目光,略微急促的呼吸,结结巴巴不知所措的样子,刘玉娘心底升起了希望,她在美人靠上缩起身子,将自己抱作一团,屋里又传来一声痛呼,刘玉娘不由颤抖起来。
石敬儒往前走了一步,意识到不对,又往后退了两步,“玉娘子莫怕……方才玉娘子晕过去了,在下情非得已……”
“我不是怕石校尉。”刘玉娘将头埋了下去,再抬头已是泪流满面,“我……我是怕那个害勒勒姐的人……会不会也来害我?”
石敬儒对宫里发生的事,一无所知,也不知如何回应,于是没了声音。
刘玉娘一下又失望至极,也是自己把事想得太简单了,自己同石敬儒就见过两次,第一次连人家样子都没记住,又如何指望石敬儒为自己做些什么?
视线游移间,石敬儒忽而道,“玉娘子稍等,石某下去看看,有没有落下的花钿。”
石敬儒贴着柱子,与刘玉娘拉开最大距离走出凉亭,刘玉娘转头看去,依旧有粗使宫人奔进奔出,但频次已是减少了许多。
再看石敬儒趴在地上,仔细寻着,刘玉娘咬咬牙,趁着没人,起身将石桌上的麒麟荷包扔了下去。
石敬儒看看麒麟荷包,又看看手里新寻着的两枚花钿,最终都捡了起来,慢吞吞往回走,“玉娘子,这……”
“石校尉,你有刀吗?能不能给我?一刀捅下去,是不是死得痛快些?”
“玉娘子何出此言?”
刘玉娘失声痛哭起来,“下一个就是我,勒勒姐没告诉我害她的人是谁,可是……可是那人又怎会放过我?毕竟我们是一个屋子的,如今王妃又退回我的荷包,我大约是离死不远了,不如来个痛快的。”
“不会的,不会的。”石敬儒连连摆手,不知如何安慰。
“勒勒——”
赵春娘的哀恸声突然从屋里传出,她素来稳重,难得有这般失控的时候。
刘玉娘这下真的吓到了,忽而跪下来同石敬儒叩首,“石校尉,求你让我痛快去了,除了死,玉娘还能怎样?”
“玉娘子,别这样……”石敬儒一个着急,最终还是凑近,隔着刘玉娘衣服捞住了她的胳膊,“你别怕,宫里还有三位夫人。”
“夫人?夫人们又怎会为我们这些贱人出头?”刘玉娘说着甩开石敬儒的手,霍然站起,“好,我也不求石校尉,我……我不配求人!”
视线搜寻间,刘玉娘看见了院里被大石压着的井盖,石敬儒随着她的视线转动,也看到了那处,当即张开双手拦阻,“玉娘子莫要做傻事。”
“石校尉,我求你别拦我,要不然,你能给玉娘一个主意?”
对上那双泪眸,石敬儒呼吸又不觉加重,他艰难地转开视线,刘玉娘心沉了下去,那一刻,她当真有跳井的冲动。
“玉娘子……不瞒你说,殿下有许石某一个女乐。”
惊喜来得太过突然,刘玉娘整个人被定住了,石敬儒则垂下头,“抱歉,在下非是要趁人之危。”
“石校尉,玉娘是贱人……石校尉若肯救我,玉娘也不敢奢求什么,愿在石校尉身边做牛做马……”
石敬儒苦笑,世间若都是刘玉娘这般的牛马,只怕再也没人舍得使唤牛马了。
“玉娘子言重了,玉娘子如此品貌……哪里是石敬儒及得上的,不瞒玉娘子,石某曾有过一个妻子……”
刘玉娘捂脸抽泣,“我就知道,石校尉是拿我这等贱人消遣。”
“不不不,玉娘子莫要误会,石某的意思是,会问殿下讨要玉娘子,只在下年岁大了些,又是鳏夫,若玉娘子不愿,出去后,我愿将玉娘子当作妹妹。”
刘玉娘呆住了,再度痛哭起来,这次全然没有半分假意,石敬儒则愈发摸不着头脑,“玉娘子……是不是在下说错话了?”
刘玉娘抹了把泪,拼命摇头,一个世家出身的武人,口口声声对着她这个贱人自称“在下”,可见石敬儒多半是受过儒家仁义的熏陶,毕竟一个人的名字,也代表了长辈的期许。
“石校尉……你没有说错话,只是玉娘不敢信,但为了你这份心,玉娘愿意再苟活几日,寻个安生的死法,绝不连累石校尉……”
“玉娘子不信?”石敬儒急了,“在下也不空口赌誓,下月十五千秋节,石某还会入宫,届时玉娘子就知道是不是虚言了。”
刘玉娘点了点头,不再说话,直觉告诉她,此时沉默要比感谢好。
屋里的哭声轻了下去,刘玉娘又抹了两把泪,摇摇晃晃走向那间屋子,石敬儒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侧,奚官局的女医冷不丁飘出来,面无表情地走向大门,刘玉娘停在外头不敢进去,只听安金姝正低声安慰赵春娘。
很快,外头响起动静,两名内侍推着板车入了院子,刘玉娘咬了咬牙,进了屋。
屋里的血腥气更浓,刘玉娘跪了下去,扶着赵春娘的背,在眼泪之后她才敢看齐勒勒几眼。
短短数月,齐勒勒那张原本姣好的脸,好似揉坏的面人,眼窝凹陷,嘴角歪斜,皮下还有青筋紫筋暴起……
刘玉娘看着这张脸,渐渐没了害怕,怕到极致,也就麻木了,她甚至能冷静地想,不能把希望全部押在石敬儒身上,她还要再想办法,她是误入网罟的鸟兽游鱼,无论如何都要冲出去。
看着齐勒勒被草席裹着抬上板车,赵春娘又是哭得几乎要昏厥过去,安金姝叹气,“玉娘子,你就陪春娘子在这里待一会儿,我和石校尉送勒勒娘子一程。”
听了这话,赵春娘一下又站直了,“不,这是蓬莱院的姐妹,我无法收埋她,但至少……至少让我送她到永巷吧。”
“也好。”
安金姝不再反对,同女医内侍吩咐了两句,随即跟在板车后,小声念起经来。
刘玉娘扶着赵春娘一路走去,只听宫墙内隐隐传来乞巧的欢笑和歌声。
“东飞伯劳西飞燕,黄姑织女时相见。
谁家女儿对门居,开颜发艳照里闾。
南窗北牖挂明光,罗帷绮箔脂粉香。
女儿年几十五六,窈窕无双颜如玉。
三春已暮花从风,空留可怜与谁同。”
这本是一首以男子口吻讲述思慕之情的民歌,却成了女儿们最喜欢唱的歌,大约女儿们也是想着能有这样一名男子,念着自己,怜着自己,否则再怎么乞巧,又巧给谁看?
可对刘玉娘而言,只要留在宫里,就永远不会有这样一个男子,她只会是主母们的仆从,更糟糕的是,倘若有天,夏小如当了自己的主母呢?
这不是自己吓唬自己,从那个蓬莱惨夜,到范紫奴,再到齐勒勒,刘玉娘知道,像她们这样的贱人,当真如草芥如蝼蚁,不知什么时候就被人践踏去。
永巷的尽头,终是离别,刘玉娘和赵春娘痴痴地看着侍卫翻着草席检查,忽而耳边响起一声呼唤,“玉娘子,你的东西。”
石敬儒在不远处伸出手,刘玉娘看了眼赵春娘,见她没反应,才犹豫着走过去……
石敬儒手上摊着点螺小盒,却不见那个麒麟荷包。
“抱歉,在下不能久留,该走了。”见刘玉娘发愣,石敬儒突然抓过她的手,将漆盒放入她手中,并用力托了把,“在下会记得玉娘子的托付,帮忙安葬勒勒娘子,玉娘子不必挂怀,这盒子还请收回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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