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06年5月8日 周一

“你答应过老师，不会再跟方怀说话的，你为什么要失信于老师呢。”

褚黎黎不知道章老师怎么会知道她与方怀见面的事情，这件事只有她和方怀两个人知道。而且她也按照老师的要求，跟方怀说过以后不再说话了，她焦急的反复折叠着校服的衣角，急的快要哭出来。

“老师在问你话呢。”

“你说呀，你是一个好学生，你为什么要欺骗老师。”

“欺骗老师是不对的。”

“褚黎黎...”

叮呤呤呤呤呤呤...铃声响了。

“黎，上课了！”感觉有人在拍她的肩膀。

褚黎黎睁开眼睛，发现拍她那人是叶潇。而自己此刻也不在办公室，她正坐在教室的座位上。章老师至今还没有来学校，刚才只是个梦，她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。

方怀这时也已经回到了教室。

数学老师钱亮带着课本走进教室，开始上数学课。

“这道题，谁上来帮老师解一下。”钱亮在讲台上扫视四周，发现没有一人学生愿意举手，这道题确实超纲了。

“方怀，你来。”

方怀抬起头，他的目光先扫过了前排一个用红色头绳扎着高马尾的后脑勺，而后落在了黑板上。他三步并两步的走上讲台，审题过后，将答题步骤完整的板书在黑板上。

钱亮看完他的解题思路，满意的点点头，他对这个学生很满意。

“很好，答对了。”他在黑板上用红色的粉笔打上了一个大大的勾。

“这个类型的数学题，感兴趣的同学下课后可以到办公室来找我讨论。”

此时下课铃正好响起。

“好，下课。”

班长带头站立，“起立。”

同学们跟着站起来齐声说道，“老师再见！”

教室恢复了课间的喧哗。大家都害怕上钱亮的课，他最严厉也最不会表扬学生，不过，方怀在他眼里是个例外。

褚黎黎和郭书瑶不约而同的看向了教室最后一排的位置，仅此一秒，便又快速收回了目光。

(方怀的问话)

“名字。”男人犀利的目光打量着方怀。

“方怀。”

阅人无数的张昭一时被眼前少年的容貌惊艳，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。他将证件出示后，开始问话。

“方怀同学你好，今天就是向你了解几件事情，你不用紧张，如实回答就可以了。”

“恩。”方怀点点头。

“上周五也就是5月5日下午放学后，有人看到你和章珺老师一起出了校门，你们去了哪里。”张昭问他。

“章老师上周五去我家家访了。”他如实答到。

“她几点钟到你家，又是几点钟离开的。”张昭眼神犀利的直视方怀的眼睛，这是他的管用手段。

方怀思索片刻道，“大概下午六点多到的，七点半走的。”

“时间记得这么清楚？她去你家都做了什么，说了什么。”

“太阳下山的时候到的，临走的时候我看了表，就是这个时间没错。主要是聊我月考成绩退步的事情，那天我一直呆在自己的房间，具体聊了什么不是很清楚。”

“章珺老师从你家出来之后，她去了哪里，你知道吗？”

“她说回家，但我不知道章老师的家，具体在哪里。”

“所以你的意思是章珺老师从你家出来之后，你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对吗。”他的目光没有离开过方怀的眼睛，他需要用这种方法察觉他有没有撒谎。

“不是，我送章老师到村口外面的马路上之后，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。”他很肯定的回答。

“有人可以作证吗。”

“村口小卖部的李叔看到的，他可以作证。”

张昭对旁边的记录人员说：“人员记录一下，回头核实。”

“是出什么事了吗？”方怀问。

“不该问的你不要问，回答我的问题就可以了。”

“哦。”

“好，我这边都了解了。你可以回去上课了。如果后面有需要补充的，我会再来找你，希望你可以配合。”他例行公事的说完，用手示意他可以出去了。

“好的。”

方怀从独立的办公室出来。见站在门口的杜经文一副神情凝重，欲言又止的样子。他没有多想，快步回了教室。

语文课上，章珺依然没有出现，而是由其他班的老师代课。这更加证实了班上同学的猜测。

章珺老师失踪了！这个消息很快被传开了。据大家口中所传，章珺老师是在上周五失踪的。最后一次出现在大众的视野是上周五最后一节体育课下课之后。下午十七点左右学校保安看到她出了学校大门，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在学校出现过。

上周五最后一节自习课没有上课的同学，都被一一叫到了办公室询问，方怀也是其中一个。其他学生都声称那天下午去了网吧，没有人见过章珺老师。

她就这样消失在了五月。

下午放学后，班长将手机箱拿到教室，同学们一一认领自己的手机。

「离郭书瑶远一点，不要跟她一起。」

褚黎黎打开手机，是方怀发给她的简讯。她没有回头，她知道方怀此时应该在身后的不远处。

她如往常一样跟叶潇、郭书瑶二人一起走出了校门。褚黎黎看了一眼身旁笑盈盈的郭书瑶，她这几天似乎心情都特别的好，总把笑容挂在脸上。就连今天章珺老师失踪的事情，也丝毫没有影响到她。

“为什么？”

2006月5月5日 周五 立夏

“你为什么喜欢我？”

这是五月份褚黎黎对方怀说的第一句话。

方怀食指与食指交叉，对她做了一个「禁言」的手势。

褚黎黎想起来，他们已经说好「绝交」了。

但是她按耐不住想问，既然说好了不来往，那这几天连续在家里信箱出现的信，又要怎么解释，明明就是他先违背「绝交」的约定。

他冷冷的说：“喜欢...就是喜欢，哪有什么为什么。”

“总有一个理由吧。”她追问。

虽然那个信箱一直只有她用来收外语杂志时使用，但是她害怕长此以往家人会发现端倪，到时候她恐怕就解释不清了。以她的小脑袋，能想出来的唯一的解决方法，了解方怀的动机，然后阻止他。

“没有理由。”方怀将各类球具装进球筐，然后大步向操场走去。

在操场上闲晃的叶潇，一直注视着器材室的动向，见空着手的褚黎黎和拿着球框的方怀。她八卦的心开始躁动起来。

“方怀也太贴心了吧，一个人默默的拿球筐，舍不得让黎受半点苦。瑶，你看他们两个是不是很般配。”

郭书瑶远远看了一眼。

很不屑的说，“不配。”

“你...什么眼神啊，明明就是男才女貌。”

叶潇只顾着看郎才女貌，丝毫没有察觉身后的郭书瑶脸上微妙的表情。

“你不要再给我写信了。”褚黎黎对方怀说，语气里甚至带着一丝哀求。

“信你看了吗？”他问。

“还...没看...”她想看可是她不敢，于是把信偷偷藏在小时候装玩具的箱子里并锁了起来。

“那你怎么就知道信是我写的，你都没有看就叫我不要给你写信了。”方怀的语气里明显带着戏谑。

“我！”褚黎黎一时哑口无言。

信封上只写了「褚黎黎收」四个字，没有地址也没有落款。字体遒劲有力，清峻飘逸，她要怎么解释，她默默地研究过他的字体。

“一会我打完球，你给我送水吧。”方怀说。

“什么，我不能给你送。”她心想着，送水不就被别人发现他们有来往了，到时候班主任那里可没法交代。这样偷摸着讲话已经让她心里不安了。

“你给我送水，以后就不给你写信了。”

“那好，你要喝常温的还是冰的。”见达成了共识，她连忙答应。

“冰的！”方怀对她露出了他那标志性灿烂的笑容。

这个笑容不知道迷倒了多少学校里的迷妹。

褚黎黎买了一瓶水，悄悄站在人群里，注视着球场上的方怀。

他运球，进球的动作如行云流水，是那样的肆意潇洒。在阳光下大汗淋漓的样子，仿佛会发光。

观赛的人群里，不时有人喊着他的名字为他加油助威。听说他上场打球，其他班一同上体育课的女生围过来一大半。

嘟!

随着一声哨声响起，一场比赛结束了。

褚黎黎捏着水，畏畏缩缩的向球场**走去。她觉得此刻的阳光格外耀眼，照的她眼睛都睁不开。此时全班同学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，她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走到了球场**的方怀跟前，准备把水递给了他。心想着这样就可以了，送完水就完成任务了，以后他就不会胡乱写信了，这样她就可以不用再提心吊胆了。

“方怀，你球打的真好，请你喝可乐！”

褚黎黎还没有将水递出手，便被五班的刘可欣抢先了一步。

方怀直接掠过刘可欣，接过褚黎黎手里的水。

“我不喝饮料，谢了。”

刘可欣见状，识趣的走了。

褚黎黎此刻只想尽快抽身，而就在她转身要走的那一刻，方怀拉住了她甩在风中的手，并紧紧的握在手里；他轻轻一用力便将她拉到了跟前，俯身凑到她耳边用只有她一个人能听见的分贝说，“你先跟我说话的，那「绝交」的约定就失效了。”然后在她惊愕的眼神下，他当着众人的面大声宣布，“这是我女朋友。”

「这是我女朋友」这六个字像一颗炸弹在空中炸裂开来。

褚黎黎这次被明晃晃的推上了风口浪尖，她不敢置信的望着方怀，强行挣脱他的手掌，疯也似的逃掉了。

“哇哦！可以，方怀，有两下子。”

“方嫂！”

“方嫂！”

“方嫂！”

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，她拼命的跑着逃离现场。叶潇见状第一时间追了过去。

她躲进更衣室里的最后一格，不敢出来。她想方怀一定疯了，这下全班都知道了。一会章珺老师肯定会来找她的，她不知道该怎么办。心里觉得可气又想笑。

进进出出的人并不知道她躲在里面，在外面肆无忌惮的议论起来。

“所以跟褚黎黎接吻的那个人是方怀啊！真是便宜她了。”

“就是啊，她凭什么。”

“真不知道方怀看上她哪一点了。”

“会装呗，你看她多会啊。”

“......”

她越听心里越委屈。真想冲出去与她们理论一番，可是嘴上争个输赢又能改变什么呢。不管她说什么也无法改变班上一些同学对她的偏见。

从她转学过来的第一天，「空降」、「关系户」这些帽子就已经牢牢的扣在了她的头上。演讲比赛得奖、校庆上的钢琴独奏...这些不管是不是她通过努力而取得的，大家都会认定她是因为家里的关系。所以不管她身上有什么优点值得方怀喜欢，在她们眼里都是因为她用了见不得光的手段。

她只能躲在狭小的空间里，默默承受。

砰的一声！

门被人用力的推开。

“在这里乱嚼什么舌根子，你们就是不敢承认，褚黎黎比你们聪明、善良、漂亮！搞搞清楚，是方怀追的褚黎黎，他为什么不去追你们啊，就是因为你们思想肮脏、恶毒。嫉妒使人丑陋！”

忍无可忍的叶潇怼的那几人哑口无言。

“叶潇，你讲话注意点。”其中一个女生道。

“注意什么，你打我啊。”叶潇凑到那人跟前，一米七二的个子狠压那人一头。

另外一个女生见状，拉着两人便往外走。

“别惹事，她练跆拳道的。”

三人悻悻的走了。

等到外面没了声音，褚黎黎才偷偷从隔间出来。发现此时叶潇正靠在门口等她。叶潇向她张开双臂，褚黎黎哇的一声，哭倒在叶潇的怀里。

“你怎么一点出息也没有，我真是急死了，到是骂回去呀！”叶潇抱怨道。

“呜呜呜…我就是没出息啊…！我不会骂人…”

褚黎黎就是被教育的太知书达理了，那些阴阳怪气的词，她是当真不会用。

“她们就是挑软柿子捏，知不知道。以后要硬气一点！”

“嗯嗯。”褚黎黎将眼泪鼻涕都蹭在了叶潇的肩膀上。

“哭完，回头记得帮我洗衣服。”叶潇嫌弃的说。

“嗯嗯，我帮你洗。”

“……”

体育课后，便是今天最后一节自习课。叶潇和褚黎黎回到教室。班上的同学快速的投入到了学习当中，并没有人留意她们。仿佛刚才球场上的闹剧只是过往云烟。

褚黎黎看着叶潇认真看书的样子，对她轻声说了一句，“叶子，谢谢你。”

叶潇转过脸看她，“你说什么，方大嫂。”

褚黎黎害羞的把头埋进了课本里。叶潇这个人总能让她又爱又恨。

这节课章珺老师一直没有出现，这让紧张的褚黎黎心里稍稍放松了一些。她漫不经心的回头看向教室后排，发现方怀也不在。

对于高三六班的人来说，八卦只是枯燥高三生活中的一个调味剂，没有人会把精力一直停留在别人的风花雪月上。

在高考面前一切都是要让路的。

2006年5月5日 周五 立夏

“章老师，当心脚下。”方怀提醒道。

“这里的路真难走，你平时放学只有这一条路吗。”

“对，这里只有这一条路。”

“哦。”章珺的高跟鞋在石板路上咯咯的响着，裙子不时被旁边的野草挂住，这让她不得不将裙子提起来。

这一片区域，目前只剩下不到三十户人家，散落在河岸。不远处跨河桥上有列车驶过，发出呜呜的声音。夕阳西下，鲜红的太阳一半被列车遮挡，一半将两人的影子拉的斜长。

“方怀，放学啦。”坐在小卖部门口的李大爷热忱的跟他们打着招呼。

“叔，这是我们班的班主任，章老师。”方怀向李大爷介绍。

李大爷对教师这个职业十分敬重，见旁边那人是方怀的老师，连忙站起身来，从冰柜里拿出两瓶汽水，“请你们老师喝汽水。”

方怀预将汽水递给章珺，见她一手拎着包，一手提着裙子，没有手接；于是将两瓶汽水捏在手里。

她笑着说：“这里是商店对吧，给我拿一包纸巾。”

李大爷给章珺拿来一包便携式抽纸巾。

她放下手里的裙子，从包里掏出五块钱放在小卖部的桌子上。

李大爷连忙道，“老师，您不用给钱，这个纸巾给您用。辛苦您教导方怀，方怀是个好孩子。”

“不用跟我客气，应该给的，零钱不用找了，谢谢你的汽水。”

章珺坚持不肯将钱收回，拿着纸巾便走了。

李大爷只好作罢，远送他们二人渐行渐远的背影。

十分钟的路程，俩人花了近二十分钟才走到方怀家门口。章珺一路上擦鞋擦了不止三次，终于到达目的地，停下来喘了几口粗气，这一路坑坑洼洼的让她走的够呛。

“你爸今天在家对吧，一会我要跟你爸好好谈一谈。”

“在家。”方怀低着头，为章珺开了门。

踏进方怀家门，这里与章珺原先设想的不太一样。铁门进来先是一间院子，里面收拾的很干净，院子里种满了各色的蔷薇花，一直爬升到了房顶；这个季节的蔷薇开的正好，在夕阳的照射下显得异常浪漫。她不敢相信这会是一个普通家庭会有的样子。她下意识的摸了摸耳垂上的新耳钉，那是一款蔷薇花形状的铂金耳钉，耳钉上镶嵌着一颗小小的钻石，在阳光下闪着光。

“章老师，您好，快请进。”方爸听到响动，从房内出门迎接。

“方怀爸爸，你好。”章珺面上始终挂着礼貌性的微笑。

进门后，她打量了一番方家的布置，虽谈不上高端大气，但算得上整洁雅致；不大不小的客厅里一整面书架墙，上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书籍。这着实让她震撼。

“你家里的藏书可真多！”

“是的，我爱人以前也是语文老师，她非常喜欢看书。”

“哦，是嘛！方怀的妈妈在吗，正好请她一起出来聊一聊方怀的事。”

方天明沉默了一会，说道“她三年前意外过世了。”

“对不起，这个情况没有事先了解。”她面上一闪而过伤心的表情，但很快恢复了优雅的笑容。

“没事，章老师，您请坐，喝点水。”方天明招待章珺坐在木制靠椅上，并为她倒了一杯水。

方怀无意于了解他们之间的谈话，直接进了房间。想来高贵的章老师是不会喝李叔送的汽水，他干脆一个人喝掉了两瓶。

此时班上的李新民给他的手机发来一条简讯。

「你托我查的群里发照片的人的QQ，IP地址我找到了，跟郭书瑶是同一个IP。」

他眉头微蹙，“郭书瑶？”

家访结束后，外面夜幕降临。方怀拿着手电筒送章珺出门。

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小路上。

“你早恋的事情，我就没跟你爸说了...”章珺先开口。

“那我要多谢章老师了。”

“你不用谢我，你没了妈不容易...”正说着感觉大晚上后背凉飕飕的，便不再提已逝之人。

“没事，我不忌讳别人提我妈。”

“但是你保送名额取消的事，我跟你爸说了。不过他挺开明的，也十分理解老师的工作...”

方怀在心里冷笑，他们父子并不在乎这个。

直到将人送至村口有路灯和公交车站牌的大马路上，他才折回。黑暗中他们都没有留意到，章珺的耳朵上少了一枚耳钉。

路过李大爷的小卖部时，方怀将两个空汽水瓶子放在桌上，敲了两声他的玻璃窗。被声音惊醒的李大爷将大灯提了出来，为方怀照明；待方怀的身影消失后，他才关灯，准备关店。

这一带前几年大批的居民迁走之后，小店的生意就越来越不好做了，到了晚上更没什么人光顾。他每天很早来开门，就是为了等村里仅有的几个学生过来买牛奶；待晚上他们都放学回家后再关门。破旧的小卖部像孩子们黑暗中的灯塔。

起风了，李大爷预感可能要下雨。他将路上的铁板扶起来几块，挡在碎了一个洞的窗户上。如果遇到下雨天，雨水时常从洞口渗漏到屋子里面。这间屋子已经很破旧了，他不知道还能在风雨飘摇中支撑多久，只盼着有一天有人能发现这片河岸的价值，将这里重新开发，给现有的居民一个安身立命之所。这样他也就可以退休，不再继续守在这间屋子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