灵堂的白幡被夜风卷起,百里风赤着脚踩在满地狼藉里。
那些曾被他捧在手心的定情信物,此刻都成了扎进骨血的碎瓷。
“殿下仔细伤着!”
宫人要去捡那对摔裂的玉连环,却被他一脚踹开。
羊脂玉上还刻着“永结同心”的字样,那是我怀着孩子时,熬了三个通宵亲手雕的。
他忽然抓起褪色的鸳鸯香囊,金线绣的并蒂莲早被摩挲得起了毛边。
指尖触到夹层异样时,一缕染血的丝帛飘落在地。
永州六年腊月廿三,胎动见红,太医说若再出血恐伤胎儿。
取金针封穴时我疼得把软木都咬碎了,但想着你说要给孩子打长命锁,到底撑过来了。
风郎,若我熬不过去,求你善待我们的孩儿……墨迹被血迹晕开的地方,依稀能辨出产婆的批注:娘娘施针时疼晕三次,始终攥着太子的香囊保胎药……百里风好像突然想起那日李青青腕间的赤金镯,正是用他克扣我保胎药钱熔铸的。
"婉秋......"百里风喉间涌上腥甜,攥着香囊跪倒在棺椁前。
楠木棺材里只摆着件素色襦裙,是他去年嫌我穿得寡淡,命尚衣局连夜赶制的。
李青青就是在这时闯进来的。
她特意换了水红襦裙,发间凤簪在烛火下晃得刺眼:“太子哥哥节哀,姐姐在天有灵......谁准你戴凤簪!”
百里风突然暴起,攥住她手腕的力道几乎要捏碎骨头。
李青青踉跄着撞向供桌,鲜血顺着裙裾蜿蜒成河。
“我的孩子!
太子哥哥我们的孩子......”凄厉的哭喊声中,百里风怔怔望着满地血泊。
恍惚间又见我生产那夜,一盆盆血水端出来时,他正搂着李青青在偏殿听雨。
“殿下!
陛下召您即刻入宫!”
太监尖利的嗓音刺破灵堂死寂,百里风却将额头抵在冰凉的棺椁上。
紫宸殿的地龙烧得滚烫,老皇帝将茶盏砸在他眉骨:“看看你这副鬼样子!”
“私调军饷的事你当朕不知?”
老皇帝将密折甩在他脸上,奏折散落处露出张泛黄的药方。
看到药方,百里风突然剧烈颤抖起来。
永州六年冬的批注历历在目:此方凶险,若辅以天山雪莲可保母子平安而他在朱批处写着:东宫用度吃紧,用寻常艾草即可。
“东宫用度吃紧?”
老皇帝一脚踹翻鎏金暖炉,火星溅上百里风绣着暗龙纹的衣摆。
“你给李良娣修观星台的银子,够买十车天山雪莲!”
“儿臣……”他张口欲辩,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。
只是干巴巴地张着嘴一开一合。
三更梆子响时,百里风拖着残躯回到东宫。
梅林里新立的衣冠冢前,他竟学起我当年保胎时的偏方,将滚烫的艾草灰往心口按。
“殿下!”
暗卫惊恐地要夺灰盆。
“滚开!”
百里风赤红的眼里映着雪光。
“她说这样能暖宫……”与此同时,谢府书房亮着幽幽烛火。
我将密信投入火盆,看火舌吞没最后一句:东郊马场下埋着龙袍玉玺,望父亲助女儿了断孽缘三个月后,金銮殿上风云突变。
当我爹抖开那件绣着五爪金龙的朝服时,百里风腰间鸳鸯香囊的穗子突然断了。
“私造龙袍、挪用军饷、豢养私兵……”老皇帝将奏折砸在他脸上。
“你倒是把弑父篡位的事都做全了!”
朝堂一片哗然。
可百里风却如同死了一般,歪歪扭扭地站在朝堂上,连句反驳的话都不会说。
老皇帝将玉玺重重砸在龙案上:“传旨!
废太子百里风即日圈禁宗人府,着三司会审——”话音未落,百里风突然呕出口黑血。
他爬着去捡落到地上的鸳鸯香囊,对老皇帝的判决没有半点反应。
当禁军扒下他太子朝服时,衬里突然飘落张泛黄的纸。
满朝文武看着那张永州六年的保胎药方在殿中飞舞,朱批用艾草即可的字迹被阳光照得无所遁形。
正是他当年克扣我救命药的铁证。
“婉秋!”
他被拖出大殿时突然嘶吼,脖颈青筋暴起如盘错的树根。
回应他的只有我留在宫墙上的剪影。
春阳将我的轮廓拓在汉白玉地面,恰似把淬毒的匕首,正正插在他曾许诺要与我共坐的龙椅之上。
后来洒扫宫人说,那日的血渍怎么都擦不净。
每逢落雪时节,砖缝里就会浮出暗红的冰晶,像极了当年我为他绣嫁衣时,指尖滴落在并蒂莲上的血珠子。
我站在暗处,看着被拖出大殿的百里风,轻轻抚过腕间新打的银镯。
镯子内侧刻着小儿子的乳名,是江南最好的银匠,用我卖了三间铺面的钱打的。